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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尚翊跟女朋友和好了,陳信宏在社辦睡覺的時候聽他向其他社員們提起這件事,語氣裡是遮掩不了的開心。
他們仍舊在放學的時候並肩走向回家的路,溫尚翊的左手邊是他,而被腳踏車隔在右側的、是溫尚翊的女朋友。
他在一旁聽著女孩用甜軟的嗓音和溫尚翊說今天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聽著他們有說有笑,感覺自己像個隱形人被隔絕在他們兩人的世界之外。
陳信宏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明明不想跟著他們一起走這段路,明明就知道女孩不停地朝他瞟來的眼神代表了什麼,可是溫尚翊的笑容就是讓他無法狠心地拒絕。
『阿信,要一起去吃冰嗎?』
走在他前面的溫尚翊停下腳步,轉頭問。
勾著他手臂的女孩同時回過頭看向他,皺著眉的表情似是在說“不要來打擾我們”。
『我...沒關係啦你們去就好。』
溫尚翊從來都不是見色忘友的人,他知道。但他沒辦法總是跟在他們後面,他不要溫尚翊在和女朋友約會的時候還要顧及在一旁的他。
『好吧,那你回家路上小心。』溫尚翊有些失望的說,垂下的眼瞼讓陳信宏胸口沒來由的一陣悶痛,彷彿要讓他喘不過氣似的。
他看著溫尚翊和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有些時候,他會希望自己的身高能再矮一些,至少別和溫尚翊差這麼多;有時候他又希望溫尚翊能夠再長高一些,高過他們之間這十幾公分的距離。
陳信宏曾經想過自己如果是個嬌小又可愛的女孩子就好了,這樣說不定就不用總看著對方牽著另一個人的手,而自己卻只能在他們的背後和散落一地的心碎為伍。
只是這如果真的發生了,他和溫尚翊是不是就不會相遇了?
比起無法袒露自己的心意,陳信宏更害怕的是不曾出現在對方的生命中。
所以才甘願繼續看著你牽著她的手,一次又一次的讓傷痕累累的心臟再度破碎,我一直告訴自己,痛久了、就會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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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你說我們是朋友,那我們就是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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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老套得不得了的話是這樣說的:先喜歡上的人就輸了。
倘若同樣站在起跑線上的選手是溫尚翊的話,那陳信宏大概在起跑後沒多久就放棄競爭了。
怎麼贏得過他呢?陳信宏想著。
喜歡雖然是個攏統的說詞,也無法完整地形容他對溫尚翊抱有的感情,但真要明確地定義的話,好像也只能這麼說。
陳信宏可以確信自己喜歡的是女孩子,當然,柔軟又可愛的女孩子誰不喜歡呢?他只不過是喜歡溫尚翊比喜歡女孩子多了那麼一點而已。
大概就是比例尺1:100的程度吧。
提筆在隨身攜帶著的空白筆記本上勾勒著線條,一筆一畫細細地描繪著溫尚翊熟睡的側臉。午休時間的社辦都是這樣,溫尚翊看書看累了就趴在桌上休息,他則是在一旁看漫畫,偶爾寫些看似是歌詞的東西,或是像現在這樣,偷偷的畫著溫尚翊的素描。
當其他人都待在教室裡午休的時候,他和溫尚翊都會跑到社團教室。和沉悶並且充滿了二氧化碳及溫度始終降不下來的教室相比,只有他們兩個人的社辦涼快了許多。巡邏的教官看見他們在裏頭也會進來寒暄個幾句。
陳信宏自認和教官其實沒有太好的交情,可是意外地教官不太管他,只要他沒做出什麼太出格的事,基本上像午休時間沒待在教室這種事情教官通常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沒看到,有時候還會帶些點心來分他。
蔡昇晏總說他濫用特權,他只是聳聳肩痞痞地笑說:『人長得太好看也是很困擾的。』不過每次換來的都是對方堪比剛用白色油漆粉刷過的牆壁的白眼。
比他小一屆的學弟嘴巴雖然壞,但某些時候也會說一些出人意料的話,譬如說突然問起他喜歡溫尚翊這件事。
陳信宏也不知道蔡昇晏怎麼看出來的,素來和他們一起嘻笑打鬧的學弟某一天突然將他拉到社辦角落,用他只在第一次見面時看過的認真表情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溫禽獸?』
一瞬間不知該怎麼回話的他乾笑了幾聲,想用其他事情來轉移話題卻被對方一句話打斷:『你知道你的反應看起來就像欲蓋彌彰嗎?』
『哇賽我怎麼都不知道你這麼會用成語!』
『詞彙量堪比辭海,就是菜花大人我。』拍了拍胸脯,蔡昇晏驕傲的抬起頭,而後想起自己將人拉來角落的目的並不是說這些無關緊要的垃圾話,才又換上認真的表情,說:『我只是想確認一下自己有沒有想錯,你不想講就算了,當我沒問。』
大概間隔了幾秒的空白,陳信宏才小聲地說:『是,我喜歡怪獸。』
蔡昇晏沒有繼續問下去,也覺得沒有必要再多問什麼。他只是想知道先前覺得陳信宏看溫尚翊的眼神有點不對勁的感覺是不是他的錯覺,既然答案都問到了,他也沒想要再多說什麼的意思。
不只因為陳信宏的表情變得比哭還要難看,另一方面溫尚翊也像察覺到什麼似的往他們這裡走來。
識時務者為俊傑,蔡昇晏在溫尚翊看到陳信宏那副表情之前先溜回教室,他才不想被處處護著陳信宏的溫禽獸抓住問一堆有的沒的。
也許溫禽獸自己對陳信宏也抱著點什麼奇怪的想法,蔡昇晏想。
不過這些都與他無關就是了,說實話他並沒有很想知道這兩個人渣學長對彼此是什麼感覺,一看就知道的事情他並不想多花時間去問,那會顯得他很八卦。
於是這件事成了學長和學弟之間的祕密,每當溫尚翊帶著女朋友一起來練團時,蔡昇晏都會往陳信宏那裏多看幾眼。
看陳信宏眼神裡是不是又透出了一看就知道的難過和落寞。
在本子右下角屬名並寫下日期,陳信宏闔上筆記本看了下牆上的時鐘,還有十五分鐘才打下課鐘。
夏天的社辦儘管有了電風扇還是十分悶熱,趴在桌上睡覺的溫尚翊在不知不覺間出了汗,在他對面的陳信宏早就熱到把制服的鈕扣全解開露出裡頭的背心。突然一陣風吹來,緩緩地吹起掛在窗戶上的窗簾。
陳信宏跟著趴在桌上,看著溫尚翊的髮旋和被風輕輕吹動的頭髮,靜靜地享受著午休最後的十分鐘。
等一下再見面就是放學了。
你怎麼還不起來呢?
...算了,就讓我獨享這幾分鐘午休限定的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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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接任副社長的石錦航曾小聲地問蔡昇晏,他們的前社長和前副社長之間的氛圍是不是哪裡怪怪的。
蔡昇晏笑著搖頭,說:『那兩個人渣一個有女朋友一個興趣是看妹,怎麼可能有什麼!』
『所以真的有什麼喔?』石錦航瞇著眼笑道:『我只是問你他們的氛圍是不是怪怪的,又沒有問你他們是不是有一腿。』
『幹!石錦航你套我話!』
『我才沒有那麼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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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在看小叮噹的時候都會希望自己能有一台時光機,能夠隨意地讓時間倒轉回到過去。
或許也能到未來看一看,以後的世界是不是仍會像現在一樣,以後的我,是不是還在你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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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
房間裡的電話持續響了快二十分鐘,本來想裝作沒聽到的陳信宏終於受不了,從棉被裡伸出手拿起響個不停的話筒。
被飯店的morning call叫醒的感覺很差,陳信宏掛上話筒後決定翻個身繼續睡。
矮桌上的電話不響了,但接著響起的卻是他的手機。
看了下螢幕上顯示的名字,他閉上眼不甘願的接起電話,用剛醒過來還帶著濃重睡意的聲音說:「要是沒有重要的事我就把你殺掉。」
「可不能因為翹班就怠惰,你忘了自己在逃亡嗎?」
「逃你媽。」
「我媽在家待得好好的,別去吵她。」
「瑪莎,」他說,「講重點。」
「沒什麼特別的啦!」電話另一頭的人打了個呵欠,「想確認一下我們幫你訂的morning call有沒有成功把你叫起來而已。」
「...」聽到這裡還尚未完全醒過來的陳信宏把腦袋裡想的話說了出來:「我回去就殺了你...還有石頭跟冠佑。」
「忘恩負義就是你這種人。」蔡昇晏又打了個呵欠,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溫禽獸問我們你在哪裡,我們替你保密到家你還想殺掉我們,嘖嘖嘖...」
電話那頭傳來劉冠佑的聲音,接著電話便換成劉冠佑在接:「阿信,你是不是把怪獸封鎖了?」
劉冠佑似乎換了個地方講電話,陳信宏隱約能聽到蔡昇晏的怒吼。
「沒有,都幾歲了誰還那麼無聊。」從棉被裡爬出來,陳信宏想這個回籠覺是沒辦法繼續睡了,索性起身去浴室洗漱。
「那天還好嗎?」洗過臉瞬間醒了大半,陳信宏終於想起來該問的話。
「不是很好,怪獸聽到你跑了臉色變得很難看,偏偏瑪莎又...」
「後來呢?」
「阿沚過來之後有好一些,畢竟也不能臭著一張臉去敬酒。」劉冠佑頓了下,接著繼續說:「阿信,怪獸那天雖然沒有明說,可是我們都知道。」
「知道什麼?」
「他很希望你能到場。」
聽到劉冠佑這句話,陳信宏拿著牙刷的手停頓了下。
半晌,久到電話那頭的劉冠佑幾乎要以為他又睡著了,陳信宏才開口:「...所以呢?」
「瑪莎看起來好像要把我殺掉,我先掛了。」劉冠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急迫,然後電話就被切掉了。
這個早晨實在算不上是一個好的開始。
在櫃台辦退房的時候他不小心和路過的旅客撞上,在對方轉過頭向他道歉的那一剎那,他竟然有種看到溫尚翊的錯覺。
都是蔡昇晏那通電話的錯。
陳信宏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不喜歡都決定要忘記曾經有過的一切卻還是惦念著對方的感覺,這讓他覺得自己很失敗。
搭電車前往下個地方之前他順道去了一趟Stayreal拿衣服,昨天已有先通知店長自己今天會來拿東西,店長把他要的衣服用袋子裝好拿給他之後問了句:「Monster桑沒有跟著一起來嗎?」
「沒有。」他說。
以後也不會再讓他跟著我一起來了。
十二月的街道開始飄起雪,迎面而來的風冷得彷彿能透進骨子裡。陳信宏在針織衫外頭只加了一件外套,溫尚翊不在,沒有人會強迫他一定要把圍巾戴在身上。
『脖子不要露出來吹風啊,』溫尚翊總會替他將圍巾圍好,然後邊像個老媽子一樣念道:『哪系感冒啊欲安怎?』
當時聽在耳裡都覺得這人怎麼總是有念不完的話,嘴上抱怨著但心裡就像吃了顆糖那樣泛著膩死人的甜。
只是現在想來,多的卻是比苦茶還要來得更讓人嚥不下去的苦澀。
-tbc-